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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你想、也許事情就是那樣,沒有錯,像是風沙颳過你的髮梢與他斑白的鬍鬚那樣理所當然。
儘管還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但是那個男人就這樣出現了,剎那間彷彿時間倒回太久太久以前,幾乎是永恆的遠古那樣令人敬畏的許久之前,從漫天沙塵與煙硝中,逐漸浮出的身影,一點一點的使世界讓出縫隙直至能夠容納那個男人的存在。


阿奇波爾多對那個太過嚴肅的玩笑展現出你很熟悉的幽默,你們交換了一個似乎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熟稔微笑,那並不是你所期望的方式與模樣,但在此刻又覺得也許事情就該是這樣發展。
阿奇波爾多的臉龐,斑白如星的鬢髮與仍然強而有力的手指,扣扳機的樣子和開槍的凜冽,與那個古板的扁酒瓶。
你取笑他的死因一換再換,然後接過那只酒瓶狠狠喝了一大口。


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阻擋在你們之間,曾經他們都消溶掉了,彷彿拼圖似的將那些碎片一枚枚拼起來,最終呈現出並不宏大但充斥了生命的世界與真相;在此刻你感覺那些橫亙又回來了,從他指間的皺紋到你緊張的吞嚥動作。
阿奇波爾多還是那個討厭的模樣,你將酒瓶還給他時想,游刃有餘而且竟然比從前更加沉穩,那些自信溢出來後成為某種帶著強大氛圍的散漫,猶如即將彈出去的撞針那樣繃到最高點,在下一個瞬間就會綻放出最炫目耀眼的爆炸。


你們隨興的閒扯一些對於復生的感想,以及對於其他人復生的想法--你終於不再是自認為而是真正的與他平起平坐,在某種的確算的上是公平的標準下--那個小小的扁平容器被傳遞來又傳遞去,好像是個可以傳達更多無法言喻的言語的媒介。
你們聊從艾伯里斯特到雪莉,聊那些從前也許相處得不好復生後也不會變得更好的人,聊阿貝爾和傑多與你們的關係,聊更多其他以前就聊過而且無聊的要命的話題。
阿奇波爾多沒有再隱瞞你任何事情,那不是個壞習慣。你想。


後來你們不再說話,因為酒喝完了也因為星幽界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多話題可以講,除非阿奇波爾多終於願意把話鋒轉到他們在聖女的椅子上撲街幾次,但幸運的是你也不大喜歡那個尷尬的話題。
你想事情就是這樣的,無論喜不喜歡,反正就是這樣。把腳踩進河裡時永遠不會踩到同一滴水珠,每個瞬間都稍縱即逝。
你沒有對阿奇波爾多的外表大加嘲笑,於是他也很仁慈的放過你脖子上那個看上去有些像某種下流玩具的飾品。
這樣真好,互相尊重,之類的。


才怪。
你還是趁著對方不注意狠狠轟了他現在塌陷的臉頰一拳,並且一點兒也不意外阿奇波爾多很快就反擊回來。
他以一種以老人而言太過健康的聲音,大聲抱怨為什麼每次見面都非得這樣,並同時用關節技勒住你的脖子;你熟練地逃脫然後把他壓在身體底下舉起拳頭,在揍下去之前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閃過打老人不是個很好的行為,不過眨眼間拳頭已經下去了,於是你有說服自己,這才不是老人,是阿奇波爾多。
一直、一直都是阿奇波爾多。


你們像是兩個近戰的戰士一樣--天知道你已經有一段時間幾乎快要忘卻這個身分了--互毆彼此,然後又攤在一起任由汗水帶走全身的疲憊。
那眉眼,你轉頭看著他,透過被汗水迷濛的視線,想著,那眉眼還真是阿奇波爾多,那個可惡的、老是擅自作主又擅自信任你的,阿奇波爾多。
於是你問他,接下來要去哪裡。
老去的阿奇波爾多沉默了會兒,爬起來撿起自己的帽子帶回斑白的頭頂,那動作流暢的宛如溪水輕快地滑過森林,俐落而柔和。


你不是很確定自己有沒有問出口,畢竟阿奇波爾多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回答的意思,關於接下來他想去哪裡這回事。
你想起曾經這男人就是讓你重新回到甲板上面對狂風暴雨的舵手。
但這都沒有關係。
你們找了個地方把那個扁平容器裝滿,阿奇波爾多坐在那兒抽菸,背景都不重要了,你只是看著那挾著煙的手指,然後把酒瓶遞過去,並且意外順從地讓他摸摸你的頭髮。
此時你已經知道那只是習慣動作、而非仍然將你當成孩子。
那麼、所以你最終什麼也沒問。


阿奇波爾多戴上帽子與帶上酒瓶,說他要離開了。
他說他自己是個流浪者,到這把年紀可以找個足以容納他的地點,就如同這個世界曾經給所有人的出生撕開裂縫一樣,同樣將他接納回原本的地方。
流浪。你反覆咀嚼這個詞彙,好像是個多好吃的東西。
最後你對阿奇波爾多說--真奇怪,在這句話之前你從來不這麼認為,現在卻直覺那是為了這件事情而生的--流浪,那是我的興趣。

 


(下)

你跟他說自己也可以遠戰了,而且能力不僅止於背刺。
阿奇波爾多勾起一個矛盾的、既陌生然而你又是那麼熟悉的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多也不少,即使是細紋也免不了滲入時間的痕跡,像是粗砂劃過巨石雕刻出來的那樣。
哦。--他這麼應聲,態度隨興的像是已經走過最歷盡風霜的時間,而你發現在那段歲月裡你佔有一席之地。然後他又說--你還嫩著呢,小子。
現在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開槍打他呢、還是想開槍打他呢、亦或者是想開槍打他呢。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你們開戰了。
實質意義上的那種。
歷經過相同的經歷於是對彼此的招式嫻熟於胸,那個很新奇的體驗,在你認知中的阿奇波爾多、與在阿奇波爾多認知中的你,那像是四個不同的人一樣,互相攻擊試探,帶著興味和一些你們本以為留在過去的血性。
子彈出膛的煙硝味、擦過膚肉濺出來的鮮血、暢快淋漓的汗水,與在已經不那麼熟悉的步調中逐漸摸索彼此的交戰模式。
進、退、閃躲、破綻、跳彈軌跡、對方的意圖。


那似乎是不需要思考其他事情的緊湊步調。
當你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在做什麼時,左邊太陽穴上已經抵著冰冷的槍口,而你的槍也指著他的心口。
在如此一觸即發的氛圍中你們卻開始輕鬆的聊天,你宣布肯定是自己開槍的速度快,而阿奇波爾多用他慣常彷彿將一切握在手裡的姿態哼笑,接著同步把槍收回來。
那還真有點兒不可思議,關於阿奇波爾多、關於你、關於你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以及關於那分明搶眼卻似乎不太重要的年齡外貌。


耳裡聽著他說你進步不少--好吧這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辦法跨越的部分,阿奇波爾多總是比你大一截,從前是大十來歲,至於現在嘛--你刻意用打量的目光上下掃視對方,然後說你的身手沒有變糟。
而很顯然阿奇波爾多把這當作恭維。
這當然是恭維,你心想著,這把年紀的老頭兒,身手一如當年凌厲,雙目如隼地把握住他所有的破綻如同年輕的自己,體力確實有些不如從前,但沉澱的經驗供他更加靈活的運用那些新奇戰術。


你盯著不遠處的酒瓶,想著那就和酒一樣,越久越能夠嘗到那些足夠包容所有事物並淬鍊取用之後的滋味。
不緊不慢地收拾著槍枝,你假裝自己沒有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阿奇波爾多,也假裝沒有看到他偷偷打量你。雖然這畫面很愚蠢,但比起調情其實更像忖度,在心中的某把量尺之前比劃並且審視對方。
最後他喊了聲利恩,聲音蒼老有勁,像是巨石似的那麼沉著並帶上歲月的低喃。
利恩,回去吧。你不需要陪我流浪。
你朝他挑眉,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意料之中。


好吧然後,你們又戰了一場。
該死的阿奇波爾多和他該死的觀察力與反應力,你靠著他的背,任由額頭上的鮮血將你的頭髮染得更紅。
阿奇波爾多在你身後,喃喃抱怨著該死的利恩與他該死的年輕人的體力。
你想這是時候了。
遠端夕陽正在漸漸沫入地平線,和方才的溫暖澄黃不同,那道看不見的線上猛然爆發出燦爛奪目的光線,恆久地存在那兒,像是過於耀眼的餘燼。
你用力把頭往後叩,叩完才想起來背後是個老人家,又習慣性認為那不是老人家是阿奇波爾多。


……對不起,那還是個老人家。
你對老人家阿奇波爾多說,現在你沒有拋下我的力量了。作為幾乎把一生都貢獻給流浪的人而言,阿奇波爾多的拒絕根本不是個問題,那甚至不會比他手上的槍更具有威脅。
扁酒瓶在他手上晃蕩出聲音,酒水撞上瓶壁的悶響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鑽過無數的風與砂,最後傳到你耳中。
你想說你不會再看著他的背影、你想說我們可以一起找那個安息之地,然後你會在他身邊直到他安穩入睡被這個世界輕柔接走。
你想這樣做。


但最後你說的是,不要廢話了。
阿奇波爾多沒有再拒絕,只是露出一抹很淺的微笑,掛在他布滿細紋的嘴角邊,宛如臉上被風拂過又彷彿將扛了許久的重擔終於拋下那樣如釋重負。
你聽見阿奇波爾多小聲的說了一句、壞習慣。
地平線彼端那抹燦金公平地照在你們兩個人身上,直視後微微刺痛了眼角。
然後你也跟著揚起微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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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